无痕,立在草屋的房顶,神色复杂。
阳光下,院中那个身材纤细,素白衣服的女子,在竹鸡笼里摸索着,细长白净的手触碰到温热的鸡蛋,她莞尔一笑,那清纯的笑容,倒影在无痕深不可测的黑眸中,荡起圈圈涟漪。这个女子——是个瞎子。
她行动虽然流畅,但失焦的双眸,走路时手不自觉微微前伸触碰物体,还有,他站在房顶上,她却毫无察觉,都证实她确实是个盲人,与听闻相符。
“无痕,此去望山,必取她之性命,消朕之忧。”明黄的宁德殿内,身着黄袍的人端正严明地说,而他跪在台阶下,如同黑色的鬼魅。
此刻,站在阳光下,看着她慢慢走进屋内,他忽然想,再晚两天亦不迟。
他看着她生火,煮汤,竟只是最简单的青菜蛋花汤,就一点腌咸菜,在粗糙的木桌上,慢慢吃完了一碗饭。她本应该生活在琉璃殿内,享山珍奇味,千人朝拜,永禾,皇后嫡女,前朝最小的公主,唯一刚出生便得了封号的公主。
她应该还有个嬷嬷的,他想。四处看不见,倒是在山后的小坡上有个新的小土堆,应该就是那个了。
他站在她对面,腰间无痕剑流动着黑色的光泽。只需轻轻拔出,剑过无痕,她魂断,他复命,仍是天下第一的剑客。但他轻叹了口气,右手离开了剑鞘。
“杀手最忌动情,无论剑有多快,情之一字,动之,则万劫不复。”师傅的教导,犹在耳边回荡。
他轻轻闭眼,十年来,命断他手下的冤魂太多了,没必要再添上这个女人。
他假装受伤的樵夫接近她,碰到他故意划伤的手臂,她着急要去后山寻草药。后来他想,他不该骗他的,快天黑时,她方敲着木棍回来,两手全是污泥,而篮子里,星星点点放了一些止血的草药。
相识两月,他为她修缮房屋,她编织,他拿着编好的节络去集市卖,市井嘈杂,他竟也生出幸福的感觉。
一生颠沛,这两个月是他最安逸的时光。从前未曾想过成亲,如今,却想娶她。
“我叫红泥”她微微笑着,“奶奶说我有一个乳名叫禾禾,可自小时候生病,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。我觉得,红泥这个名字甚好”那是他们成亲前一天,她是预感到什么吗?
新婚之夜,刀光剑影。
朝廷不会容忍前朝的公主活在世上,也不止一个未动情的杀手。纵使无痕剑傲世天下,在一晚上的交手中,他也身受重伤。
草屋外,尸体遍地,却没有一具能躺在院中。她在屋内,披着红盖头端坐了一晚。
“你应该带我回去的。”推开门,她的声音淡淡响起,“你说你的家乡在大漠,漫漫黄沙,寸草不生。可我想去那里,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。”随即她淡淡一笑,“可是,有哪里他找不到呢?”
“有,我带你走。”他说。
她摇摇头,一人怎与天下斗?
“我看不见,你看看我,做新娘子美不美?”她轻轻掀开火红的盖头,露出白皙秀美的脸,一双黑色的双眸无焦距地凝望着。
“美……”他一字未落,她袖中忽露出一把尖亮的匕首,直没进胸口。
“我第一次见你,本就该死的。与你这些时光,我很欢喜……”
杀手不能动情,动情若绝情,心碎时,天下亡。
没有人知道皇帝是怎么在深宫禁内,侍卫林立的保护中,被杀死于梦中。
只知天下第一杀手无痕忽然渺无踪迹,取而代之的,是手持无痕剑,能千里取人性命,却远居大漠的,绿蚁。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