简 · 奥斯丁的第一部作品《理智与情感》,书中的两姐妹虽然性格迥异,但都不愿在生存的压力下,让婚姻仅仅成为某种意义上的“理财产品”。
姐姐埃丽诺是个感情强烈又头脑冷静的姑娘,但她的“理智”并非一味的隐忍,她的自我克制里往往具有一定的策略导向;
妹妹玛丽安一心追求浪漫脱俗的情感,不设防的坦诚既是她的可爱之处,也是她容易受伤的软肋。不过最终,她们都获得了理想且幸福的爱情。
小说以姐妹俩曲折复杂的婚事风波为主线,对如何平衡理智与情感进行了探讨,而这种探讨放到现代社会也并不过时。当现代女性面对婚姻所涉及的种种现实问题时,我们至少变得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,才能做出忠于自我的选择。希望这本书能带给你一些有价值的思考。
01
“真可惜呀,埃丽诺,”玛丽安说,“爱德华竟然不爱好绘画。”
“不爱好绘画?”埃丽诺答道,“你怎么能这样看?的确,他自己不画,可是他很喜欢看别人画。我敢向你担保,他绝不缺乏天资,只不过是没有机会深造罢了。他要是一步步地学下来,我想会画得很出色的。他不大相信自己这方面的鉴赏力,总是不愿意对任何画作发表意见。不过,他先天就有一种恰当而纯朴的鉴赏力,使他一般都很明断。”
玛丽安唯恐惹姐姐生气,便不再往下说了。不过,埃丽诺说他赞赏别人的绘画,可是这种赞赏远远没有达到如醉如痴的程度,在她看来,只有达到如醉如痴的程度才能称得上真正具有鉴赏力。姐姐的错误使她暗自发笑。然而,她又佩服姐姐对爱德华的盲目偏爱,正是这种盲目偏爱才导致了那个错误。
“玛丽安,”埃丽诺继续说道,“我希望你不要认为他缺乏一般的鉴赏力。其实,我也许应该说你不会有那种看法,因为你待他十分热诚。如果你真有那种看法的话,你肯定不会对他那么彬彬有礼。”
玛丽安简直不知说什么好。她无论如何也不想伤害姐姐的感情,然而又不能说些言不由衷的话。最后她回答说:
“埃丽诺,要是我对他的称赞与你对他优点的认识不尽一致,请你不要生气。我不像你那样,有那么多机会去揣摩他在意向、爱好和情趣方面的细微的倾向,但是,我极其佩服他的德行和理智。我觉得他可敬、可亲极了。”
“我敢肯定,”埃丽诺笑盈盈地答道,“像这样的称赞,连他最亲近的朋友听了也不会不满意的。我很难设想,你能说出更热情的赞语。”
玛丽安看到取悦于姐姐这么容易,禁不住也乐了。
“对于他的德行与理智,”埃丽诺接着说,“凡是经常见到他,能同他畅所欲言的人,我想谁也无法怀疑。他有卓越的见识和操守,只因生性腼腆,经常寡言少语,一时显现不出来。你了解他,能对他那实实在在的人品作出公正的评价。至于谈到你所谓的细微的倾向,有些特殊情况你没有我了解。我有时常和他在一起,而你却完全让母亲拴住了,亲热起来没完没了。
我常常见到他,研究了他的情感,听取了他在文学与鉴赏方面的见解。整个来说,我敢断言,他知识渊博,酷爱读书,想象力丰富,观察问题公允而准确,情趣风雅而清纯。他各方面的能力和他的人品举止一样,你越是了解,印象越好。初看上去,他的谈吐的确不怎么出众,相貌也算不上漂亮,不过你一见到他那无比动人的眼神,你就会发现他的整个表情都十分可爱。现在我很了解他,觉得他确实漂亮,至少可以说几乎是漂亮的。你说呢,玛丽安?”
“埃丽诺,我要是现在不认为他漂亮,马上就会这么认为的。既然你叫我爱他如爱兄长一样,我将看不到他外貌上的缺欠,就像我现在看不出他内心里有什么缺欠一样。”
一听这话,埃丽诺不禁为之一惊。她后悔自己不该那样热烈地赞扬爱德华。她觉得,她对爱德华尊崇备至。她认为这种尊崇是双方互有的。不过,对这种相互尊崇,她需要有更大的把握,才能让玛丽安确信他们是相互钟情的,她自己也好感到踏实一些。
“我不想否认,”她说,“我非常看重他——我十分尊敬他,喜欢他。”
玛丽安突然勃然大怒起来。
“尊敬他!喜欢他!冷漠无情的埃丽诺。哼!比冷漠无情还坏!不然你就会感到害臊。你再说这些话,我马上就离开这个房间。”
埃丽诺忍不住笑了。“请原谅,”她说,“你尽管放心,我这样平心静气地谈论我的感情,绝没有冒犯你的意思。请你相信,我的感情比我表白的还要强烈。而且你要相信,由于他有那么多优点,由于我怀疑他——希望他有情于我,我才理所当然地产生了这种感情,这既不轻率,也不唐突。但是除此之外,你切不可信以为真。我不敢保证他一定有心于我。有时候,他有几分情意还很难说。在没有彻底摸清他的真实思想以前,我想自己还是不要纵容这种偏爱,不要看得过高,不要言过其实,这你是不会感到奇怪的。讲心里话,我并不——几乎一点儿也不怀疑他对我特别喜爱。但是,除此之外,还有别的问题需要考虑。他绝非独立自主的。他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,我们不得而知。不过,范妮偶尔谈到过她的行为和见解,我们从不认为她是和蔼可亲的。爱德华自己也肯定知道,他假若想娶一个财产不多、身价不高的女人,一定会遇到重重困难。”
埃丽诺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了妹妹。她不像玛丽安想象的那样,把对爱德华的钟情看得那么遂心如意。他有时候没精打采的,如果不是表示态度冷淡的话,就说明前景有点儿不妙。假如他对埃丽诺的钟情感到怀疑,大不了使他忧虑一番,不可能惹得他老是那么心灰意冷的。这里或许有个更合乎情理的原因:他的从属地位不允许他感情用事。埃丽诺知道,他母亲对他的态度,既不是让他把现在的家安排得舒适一些,又不是确认他可以不严格遵循她为他制定的生财发迹之道,而自己成家。埃丽诺深知这一情况,心里不可能感到安稳。她不相信他的钟情会产生什么结果,只有她母亲和妹妹依然认为很有把握。不,他们在一起待的时间越长,他的情意似乎越令人感到可疑。有时,出现那么痛苦的几分钟,她觉得这只不过是友情而已。
02
玛丽安的救命恩人(初次见面时把扭了脚的她,抱下了山),第二天一早即来登门问安。玛丽安一开始不敢向威洛比传送秋波,因为一想起他抱她回家的情形,她就觉得十分难为情。当情绪镇定下来,她看到他由于受到完美的绅士教养,显得既坦率又活泼,尤其重要的是,她听他说,他酷爱音乐和舞蹈,这时,她向他投出了赞赏的目光。于是,他来访的后半段时间,绝大部分是用来同她攀谈的。
和威洛比在一起逐渐成为玛丽安的最大乐趣。埃丽诺对他们的相恋并不感到意外。她只希望他们不要搞得太露骨,曾有一两次冒昧地建议玛丽安还是克制点为好。玛丽安讨厌遮遮掩掩的,她觉得纵情任性不会真正丧失体面,克制感情本身就不值得称道。在她看来,这不仅没有必要,而且是理智对陈腐错误观念的可耻屈从。威洛比也有同感,他们的行为始终可以说明他们的观点。
只要威洛比在场,玛丽安便目无他顾。他做的每件事都很正确,说的每句话都很高明。如果庄园里的晚会最后以打牌结束,那么他就会竭尽作弊之能事,宁肯牺牲自己和其他人也要给她凑一手好牌。如果当晚的主要活动是跳舞,那么他们有一半时间是在一起跳。万不得已给拆散一两次,也要尽量挨在一起,两人跟别人连一句话都不说。这是玛丽安的幸福时刻。她把心献给了威洛比。
但没过多久,事情起了变化,因为威洛比要走了。
他极力装出高高兴兴的样子,然后说:“我遇到一件令人十分失望的事情!”
“令人失望的事情!”
“是的,因为我不能履行同你们的约会。今天早晨,史密斯太太仗着她有钱有势,居然支使起一个有赖于她的可怜表侄来了,派我到伦敦去出差。我刚刚接受差遣,告别了艾伦汉。为了使大家高兴,特来向你们告别。”
“去伦敦!今天上午就走吗?”达什伍德太太问他。
“马上就走。”
“这太遗憾了。不过,史密斯太太的指派不可不从。我希望这事不会使你离开我们很久。”
威洛比脸一红,答道:“你真客气,不过我不见得会立即回到德文郡。我一年里对史密斯太太的拜访从不超过一次。”
“亲爱的威洛比,我再补充说一句:你在巴顿乡舍永远是受欢迎的。我不想逼迫你立即回来,因为只有你才能断定,这样做会不会取悦于史密斯太太。在这方面,我既不想怀疑你的意愿,也不想怀疑你的判断力。”
“我现在的差事,”威洛比惶惑地答道,“属于这样一种性质——我——我不敢不自量力地——”
他停住了。达什伍德太太惊愕得说不出话来,结果又停顿了一阵。威洛比打破了沉默,只见他淡然一笑,说:“这样拖延下去是愚蠢的。我不想折磨自己了,既然现在不可能和朋友们愉快相聚,只好不再久留。”
随后,他匆匆辞别达什伍德母女,她们瞧着他跨上马车,转眼便不见了。
威洛比的陡然离去引起了达什伍德太太的忧虑和惊恐,埃丽诺的忧虑并不亚于母亲。她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,既焦急又疑惑。威洛比告别时的那些表现:神色本来十分窘迫,却要装出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;更为重要的是,他不肯接受母亲的邀请,畏畏缩缩的根本不像他本人,这一切都叫她深感不安。她担心威洛比从来不曾有过认真的打算。
玛丽安与威洛比分别后的当天夜里,倘若还能睡着觉的话,她就会觉得自己是绝对不可宽恕的。她整整一夜未曾合眼,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哭泣。起床的时候她觉得头痛,不能说话,也不想吃饭,怎么劝解都无济于事。晚上,她是怀着同样的心情度过的。她演奏了过去常给威洛比演奏的每一首心爱的歌曲,演奏了他们过去经常同声歌唱的每一支小调,然后坐在钢琴前面,凝视着威洛比给她缮写的每一行琴谱,直至心情悲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。而且,这种伤感的激发天天不断。她可以在钢琴前一坐就是几个钟头,唱唱哭哭,哭哭唱唱,往往泣不成声。她读书和唱歌一样,也总是设法勾起今昔对比给她带来的痛苦。她别的书不读,专读他们过去一起读过的那些书。
过了几天,她渐渐平静下来,变得只是愁眉苦脸。不过,每天少不了要独自散步,默默沉思,这些事情也偶尔引起她的悲痛,发泄起来像以前一样不可收拾。威洛比没有来信,玛丽安似乎也不指望收到他的信。母亲感到惊奇,埃丽诺又变得焦灼不安起来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